作为过去十几年中国最重要的经济智囊之一的李扬掷地有声,直指去产能和去库存过程中出现的种种行政干预和失败的政策效果——去产能结果煤价越去越高、发改委越限价格涨得越离谱,去库存演变成一二线城市的房地产大泡沫。
以下为李扬在《财经》年会上的对话实录:
张燕冬:谢谢许老师。听起来供给侧改革跟我们的实际还是有很大的距离,在执行当中,尤其担忧的是去杠杆的问题。其他几项看上去有一些进展,去杠杆的问题相对让人担忧,我们就把这个问题抛给李院长,您觉得去杠杆到底焦点在哪儿?如果进行供给侧的改革,到底应该怎么改?
李扬:去杠杆的问题,我会稍微多说几句,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命题作文讲。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一个观点是,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也要用市场手段。
当我们整个宏观调控和经济改革的侧重点,从需求侧转到供应侧之后,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意味着一个很大的变化,简单说,意味着从侧重于政府调控转向侧重于市场调控,但这并不意味着转到供给侧和结构层面就一定会有市场经济,就一定会有市场化的操控手段。不妨按照供给侧改革的五大任务一一说。
第一,去产能,本来大家对这个事情没有什么怀疑,都觉得我们的产能很过剩,今天怎么就出现了钢不够的问题,怎么出现了煤不够的问题呢,前面的账是怎么算的呢?到底够还是不够,产能多还是不多,到底问题出在哪里?问题出在用非常行政化的手段去算产能和产量。
大家都知道,去产能是书记责任制,特别是一些重点省份,每一个领导都要下去压的,这边没压完那边价格上来了,谁之罪?这个问题是非常突出的。我们在进行供给侧结构性调整的时候,要靠市场机制,要靠企业,而不能靠去算帐,不能靠用行政化的手段去调整。
第二,去库存。库存在定义上是很泛的,各个领域都有库存问题。我们决策者定去库存战略的时候,心里想的比较多的是房地产。在去库存战略提出之前,全国的房地产已经连续跌了两年多,怎么一下子涨起来了呢,库存到底是多还是少?原来的判断是对还是不对?特别是在去库存的过程中,为什么各地政府迟迟就不肯用提高首付率的市场化手段,而就一定要用行政化的手段去做呢?
我们知道,房地产的问题主要是债务的问题。在3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早就说过了,问题不在乎过度的投资,甚至也不在乎是过度的投机,而在乎过度的借债。百分之百用自己的钱去买房子,它不会有别的影响,一借款,一有杠杆,马上变成了一个发散性的风险,马上就会有系统性风险。
从现在看,调控手段主要起作用,还是提高首付率,为什么那时候就不采取呢?这里面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考虑?这也让人怀疑。
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,香港记者问我,我脱口而出,我说这是一些地方政府和开发商共谋,果然共谋的结果看到了,很多地方政府说今年财政任务完成了,半年刚过任务就完成了。如果这么伟大的任务,背后掺杂这么多的私心杂念,夹杂着这么多的行政化,甚至统制性的手段,我觉得供给侧结构改革是有问题的。
第三,去杠杆。自从危机以来,各个国家都把去杠杆作为危机恢复的一个最主要的内容,但迄今为止,一律的杠杆都在提高。美国2007年的杠杆率是229%,到了2015年是250.4%。中国2008年是157%,到2014年是217.3%,2015年又跃增为222.8%。增长非常快,杠杆的上升有必然性,去杠杆是在它不得不做的时候提出的,当你不得不做的时候,时机已经过去了。
去杠杆,在经济好的时候做,去杠杆任务的提出,最大意义在于让我们整个经济管理、经济改革的侧重点,从反反复复的需求调控转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,现在转到关注劳动、资本、科技和制度。
我想跟大家说的,去杠杆也罢,债务也罢,只是表面现象,如果债务都是优良的无所谓,如果杠杆率很高,它能够撬动更大的财富生产是好事,所以,关键问题是不良债务,如果不良债务占的比重比较高,问题就大了,现在中国还没到发生危机的程度。
第四,降成本,也做了很多事,但现在制度性交易成本还是很高,这又是一个问题。我们用行政的手段想去降利率,降别的东西,但又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管制,现在门好进了,脸好看了,事不办了,成本非常大。
第五,补短板,也做了大发了一点,补短板按说是比较好做的,哪个不行就鼓励,但一鼓励就过头,马上就过剩。
总的意思,确实中央有一个好的战略,方向也非常明确,下一步要贯彻落实这一战略,必须必须要用市场手段,否则会适得其反。谢谢!
张燕冬:非常感谢李扬院长的分析。我接着问,在去库存、去杠杆等这个过程当中,您的核心观点是用市场化的手段进行供给侧的改革,我想问的是,在去杠杆问题上,除了战略上的策略以外,有没有专业性的手段,能够使我们在去杠杆的问题上得以补救呢?
李扬:中国的杠杆率在全世界是中等,但我们中间两个部门非常突出:企业和政府。企业里有65%左右是国企,因此可以说,中国企业的杠杆率高的问题,主要是中国国企杠杆率高的问题。政府总体来说不算很高,但地方政府的债务问题是个大问题。
我们始终在跟踪这个变化,中国的民企的去杠杆过程基本完成,但国企的去杠杆过程仍在继续。民企去杠杆可以做,破产,国企不能做,必须增加贷款,维持着,僵尸企业,现在是这样的问题。企业改革中,敢不敢下决心,就像民企去杠杆那样,允许企业破产,当然背后会有很多的社会问题,社会政策要托底,要考虑到这些问题。其实在一定意义上维持着国企,也是维持着就业,我们有充分的理解。
地方政府的债务和杠杆的问题就更复杂了,财政部的眼光,地方政府所说的很多债务,他不认,他说产权上不是我的,说是企业的。可以,我们就从企业角度做分析,找到这些企业,他说怎么会是企业呢,都是政府办的,我是完成了一定的公共任务,所以,我不是一般的企业。
于是就造成这一块野蛮生长,这边不认,那边也不认,这边不管那边也不管。今年上半年的政府债务主要在这块,财政部不断在下文件,其实下文件解决不了,因为体制没理顺。
我们现在有个建议,针对政府机构所办的企业,以及它的金融行为,应当有一个专门的债,叫做政府机构债,在国外非常通行,像房利美,房贷美,政府机构有专门的法实行管理。